第 39 章

　　书房内有片刻的安静，只有无序的尘埃漂浮在阳光照耀之处。
　　接着，辛西娅公主的笑声打破了安静。
　　“莉莉丝，贵族学校由国王把持着，而普及神学的教育和神学院由神殿负责，你这是让我从国王和神殿手里分一块羹？”辛西娅公主问，“况且，你觉得这有用吗？贵族小姐会请家庭教师，而平民交不起学费，不会让女孩上学，她们婚前是家中的劳动力，婚后要为丈夫家生育，操持家务，即使学了这些，她们也没有用武之地，比起学习，生存更加重要，所以即使能交得起学费，他们也会优先让男孩上学。”
　　“公主殿下。”莉莉丝问，“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被拴在家庭里呢？为什么女人不能像男人一样，出来工作呢？”
　　“也许是因为危险吧。”辛西娅公主说，“她们很多人没有自保能力。”
　　“可是所有工作都危险么？如果危险是不均等的，那又是谁造成了这种危险？”
　　辛西娅公主收起了笑容。
　　“公主殿下，您也看过刚才的大陆史吧，”莉莉丝说，“那里面写满了以家族作为靠山的贵族们争权夺利的故事，他们在为自己的欲望争夺权力和财富，并在历史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可是那么庞大的家族是怎么联系起来的呢？庞大的家族体系是靠什么连接的呢？”
　　辛西娅公主说：“是……联姻？”
　　“是的，政治联姻，他们靠女人的婚姻联系家族，靠家族关系让男人和男人关系变得紧密，形成有势力的帮派，互相提携，然后，又靠妻子和情妇们生下孩子，以及这些孩子们的关系进一步扩大家族，最后，女人们抚养孩子，管理着这个庞大的家族中琐碎的事物，成为了贵族们有力的后盾。”莉莉丝直视着辛西娅公主的眼睛，“可是你懂么？公主殿下，如果没有女人，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庞大的家族，可是她们一辈子都被束缚在家庭里，历史上却没有她们的名字！她们被称为某某小姐，某某夫人，从父亲的姓变为丈夫的姓，她们被困在家族里，大家说起她们时，说的不是她们，而是她们的父亲或者丈夫，大家看不见她们，男人挡在了她们前面。大家对于她们的付出毫无感激，只对她们的容貌和桃色传言感兴趣！”
　　莉莉丝加快了语气：“贵族尚且如此，平民又会如何呢？公主殿下，女人需要从家庭中走出来，需要更多地联系，需要做更多的，可以被人看见的工作！”
　　“莉莉丝，”辛西娅公主苦笑道，“你真的很和我心意，你很多想法和我不谋而合。”
　　看到辛西娅公主的表情，莉莉丝就知道，这句话后面一定有转折。
　　“但是相信我，莉莉丝，我比你想得更早，我也做过尝试，我想过教身边的女仆剑术，我想过和小姐们谈论政务……”辛西娅公主说，“可给我泼冷水的，不是其他人，正是那些她们。”
　　“我听见了她们的窃窃私语，她们说我是个疯女人，暴虐凶残又变态，逼她们听那些艰涩难懂的词汇，让她们娇嫩的手因为握剑而磨出水泡。”辛西娅公主嘲讽地扬起嘴角，“她们一边害怕手受伤会留疤，导致以后嫁不出去，一边又骂我是自己嫁不出去又嫉妒她们的冷血女人。”
　　辛西娅公主叹了一口气，扶住额头：“面对着握着剑瑟瑟发抖，我还没走过去，她们就吓得扔掉剑，尖叫着缩成一团的女孩们，我又能怎么样呢？我没有凌虐女人的兴趣，最后我只能放弃她们，找男人对练。王宫里的女仆都是贵族家的小姐，她们学过写字，也能读书，她们尚且这样，更何况那些平民？”
　　“所以在中央公园的事情之后，我就对你产生了兴趣，”辛西娅公主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莉莉丝裙子的褶皱，“莉莉丝，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非常孤独。”
　　在那事之前，她们一直是敌对的。
　　莉莉丝敌视与未婚夫争王位的辛西娅公主，辛西娅公主则看不起这个跟在罗纳德身后的蛮横小姐。
　　“你之前说小姐之间流行射箭游戏，我还以为大家改变了，但是那次聚会揭穿了一切，不是吗？”辛西娅公主说，“这太难了。莉莉丝，我面试了无数个女仆，换了数不清的女仆，才找到一个能拿起剑的菲碧。”
　　莉莉丝说：“可至少还有一个菲碧。”
　　辛西娅公主因为这句话而挑起了眉，看向莉莉丝：“你真是个积极的人，莉莉丝。”
　　不，我不是。莉莉丝想。
　　事实上，让莉莉丝改变心态的人，是赫卡特。
　　当莉莉丝心情郁闷的时候，就去找赫卡特聊天。
　　赫卡特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可以边工作边开解莉莉丝。
　　当时赫卡特正在研究在东部地区，平民中风靡的紫色饮料的资料，莉莉丝随口说起了上次的射箭聚会，并表达了对它的失望。
　　“为什么要觉得失望呢？莉莉丝。”赫卡特奇道，“那次聚会，不是成功吸引了一些小姐的兴趣吗？”
　　莉莉丝愣了：“有么？”
　　“当然，我不就是吗？”赫卡特说，“我觉得射箭很有趣。”
　　莉莉丝叹道：“可也只有你了。”
　　“不是的，有很多小姐对射箭感兴趣。”赫卡特把资料靠在下巴上，眯着眼睛回忆，“比如格蕾小姐、黛碧小姐、古娜小姐……她们都对射箭很感兴趣，还有琳达小姐和德博拉小姐……”
　　“等等，”莉莉丝打断了赫卡特的话，“前面几个小姐确实是学习了射箭，可是琳达和德博拉小姐不是一直在聊天吗？我听到她们在聊天时抱怨阳光太晒，手太疼。”
　　“虽然在聊天，可她们的眼睛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弓箭，显然很想尝试啊。”赫卡特笑道，“很多小姐不擅长表现自己的想法，嗯……这就像我们在开店的时候，总能遇见一些顾客，虽然她们有自己的喜好，也已经有了想买什么的倾向，但总是会在乎别人的说法，怀疑自己的决定，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我们在交往时，总是会为了不破坏气氛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掩盖自己的内心不是吗？当别人贬低一个东西时，假如自己说喜欢，那就显得自己很丢脸，所以大多数人会迎合大众。”说着，赫卡特做了一个推的动作：“但是这种时候，如果能制造一个夸奖那个东西的环境，或者轻轻推她们一下，跟她说‘你眼光很好，这个很适合你’，往往她们就能下定决心，真正变成我们的顾客了。”
　　莉莉丝愣了一会儿，豁然开朗：“赫卡特，你太厉害了！”
　　“厉害？我吗？”赫卡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我哪里厉害了？”
　　“我原本一直往坏处想，以为所有小姐都对射箭不感兴趣。但是你却说出了另一个角度。”
　　“我是商人呀，”赫卡特笑道，“商人就是要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变换角度，切换视角，寻找一切商机，如果看见一点缺点，就说没希望，那商铺都要倒闭了。啊，对了，上次您让我收购的武器铺我已经买下来了。”赫卡特眨了眨眼睛，“如果要定做女士弓箭，一定要把订单交到我们手里，我会找人设计出最适合女性的武器！”
　　莉莉丝的心安定了。
　　是啊，这就是赫卡特。
　　当初本森家险些破产，正是赫卡特接过祖父重任，重振本森家，并将其经营成商业王国。
　　而当她快要陷入沼泽时，莉莉丝一提出建议，她便能利落地放下一切，切断与本森家所有的联系，来到了莉莉丝的身边。
　　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便不会放弃心中的光明。
　　哪怕是最黑暗的时候，她也能画出洋溢着生命和梦想的本子。
　　这就是赫卡特。
　　能救下赫卡特真是太好了。
　　能留赫卡特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莉莉丝感觉自己不经意间埋下了一点火苗，但是那个火苗却温暖了自己，成为了自己的力量。
　　后来莉莉丝邀请了赫卡特说到的小姐们，果然，大家都对箭术十分感兴趣。
　　那次聚会非常愉快，即使是之前犹豫的小姐，也尝试了拉弓。
　　她们一直在靶场待到黄昏，甚至小姐们离开时还显得意犹未尽。
　　所以，也许事情并不如自己原来想的那么糟。
　　也许小姐们并不都是那么排斥射箭。
　　……
　　莉莉丝直视着公主：“可是公主殿下，你找到了菲碧，不是吗？”
　　“也许这世上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隐藏在冰层下面的，孤独的女人们，如果我们再努力一点，再找一找，说不定能敲破冰层，找到她们，如果我们把她们集合在一起，也许就能改变一点什么！”
　　她们对视着，辛西娅公主绿色的眸子里映出了莉莉丝的脸。
　　然后，笑意在辛西娅公主的眸子晕染开来：“莉莉丝，我真是太喜欢你了，你真优秀。”
　　门外传来敲门声：“公主殿下，公爵小姐，茶水泡好了。”
　　“进来吧，菲碧。”辛西娅公主转身，走回书桌。
　　莉莉丝打开门锁。
　　菲碧和多琳端着茶水和水果进来。
　　“我觉得你的提议非常有意义，但是我现在没有那个条件全盘接受。”辛西娅公主坐回椅子，“但是，我可以为了即将到来的狩猎祭，调来一些擅长弓箭的骑士当老师，做一个只针对女性的弓箭兴趣班试试。”
　　她身体前倾，支起手臂，把下巴放在交错的手背上：“先看看这个兴趣班的效果，再考虑以后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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