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那几天，莉莉丝总能看见女仆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看见自己过来就散去。
　　莉莉丝本来以为她们是在议论之前的事情，可那些女仆们看她的目光又有点微妙，而且一脸欲言又止。
　　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便让丽萨去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丽萨兴匆匆地去了，急匆匆地回来。

　　“小姐，不好了！”她叫道，“多琳失踪了！”
　　莉莉丝放下手中的弓：“什么？！”
　　她马上放下弓箭，找来管家和女仆长，质问这件事。
　　他们一来，莉莉丝便劈头盖脸地问道：“多琳失踪几天了？”
　　“大概是七天了，小姐。”女仆长答道。
　　“七天？”莉莉丝怒道，“我的女仆失踪了七天，但是却没有人通知我？”
　　“小姐，女仆的事情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我还有事，先下去了。”虽然说着事不关己的话，但是管家听到这件事，并没有惊讶，说了这句话就跑了，留下了对着他的背影伸手的女仆长和莉莉丝，丽萨。
　　显然，只有莉莉丝被蒙在鼓里。

　　“小姐，”女仆长一脸虚假的懊恼，“我也想告诉你，但是这件事太丢人了，我实在说不出口。”
　　“为什么说不出口？”莉莉丝提高了声音，“这可是失踪！”
　　“不一定是失踪，”女仆长说，“之前出了那么丢人的事，她又被免去了贴身女仆的职务，也许是她没脸在公爵府待了，自己逃跑了。”
　　“不会吧，”丽萨说，“多琳看起来不是那种人。”
　　女仆长瞪了一眼丽萨：“如果我是她，勾引男人，还害得男朋友断手，名声已经臭了，就算没人赶，也一定会自己离开公爵府。”
　　丽萨说：“东西是约克偷的，房间是约克自己去的，怎么变成多琳的错了。”
　　女仆长恨恨地说：“如果不是她和约克关系好，约克怎么会去他的房间，如果不是她戴那么贵重的胸针，约克又怎么会犯下偷窃的罪行？男人本就经不起诱惑，她是一切的起因，既然是她自己选了差劲的男人，她诱惑了约克，那她当然得负责，而且身为女人，她竟然没有教育好自己的男人，没有照顾好男人，还在男人受伤时遗弃男人，这就是她的失责。”
　　“你说得有道理，”莉莉丝看向女仆长，“既然如此，那你离开公爵府吧。”
　　“什么？”女仆长愣了，“您为什么要这么说？”
　　“多琳一直说，你像她的母亲一样，你对她很好。既然你们关系那么好，你还是女仆长，你就应该保护她，教育她，可是你不仅没有保护她，还眼睁睁地旁观她和差劲的男人交往，纵容她越陷越深，如果不是你的纵容，她也不会和约克交往，不和约克交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是一切的起因，如果不是你的纵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多琳的名声不会变坏，约克不会犯罪，也不会断手，这是你的失责，你当然应该负责。”莉莉丝忽然想起什么，“啊，你的名声好像还没有坏？不要紧，马上就会坏了。”
　　“不不不……小姐。”女仆长越听脸越白，连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莉莉丝问。
　　明明是同类，为什么在攻击别人的名誉时，如此兴高采烈，在轮到自己时，又如此惊慌失措。
　　“我的意思是，那是别人的想法，我从来没没有这样想过，其实我本来想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但是管家让我等等。”看见莉莉丝冰冷的目光，女仆长又结结巴巴地说，“啊……我想起来了，多琳好像请了假，您知道的，她来了以后很少请假，有很多假期……”
　　“不是说失踪吗，怎么请假这种事，也能忘记？”
　　“啊……是管家，我去找管家商量的时候，管家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说不定多琳没脸回来了，如果她不回来就会变成失踪，所以暂时先不用管了。”
　　“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莉莉丝问，“如果你觉得他为你着想，刚才他为什么又偷偷跑掉，留你一个人面对我？”
　　“啊……啊……”女仆长的嘴张了又张，然后抛出来一句，“因为她名声已经那样了，如果是有廉耻的人，可能会想不开……”
　　“你们倒是很会为别人做主啊，”莉莉丝气道，“她没回来，你们就已经断定她不回来了，她什么都没说，你们就断定了她要愧疚，要无地自容，要没脸回来，要逃跑，甚至还预定了她的自杀！”
　　女仆长被训得不敢抬头。
　　莉莉丝问：“多琳请了几天假？”
　　“八天。”女仆长又想出了一个新解释，“小姐，我是打算等她假期结束，还不回来，再去向您报告的，我不是故意隐瞒您的。”
　　莉莉丝懒得揭穿她的前后不一，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女仆长开门离开的时候，莉莉丝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管家。
　　原来这个说有事提前开溜的男人，一直等在门口，一见女仆长出来，他就迎了上去，和女仆长说着什么。
　　他应该会询问自己的问话，然后看女仆长有没有把他供出来吧。
　　背后做小动作，出事就撇清干系开溜，事后再了解情况，一边想着对策一边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
　　比起女仆长，他更加阴险下作。
　　啊……莉莉丝从心底感到厌恶，这就是他们公爵府的管家，每天穿着黑色管家制服，表面看起来人模狗样彬彬有礼，口口声声说着忠诚尽责，实际上却是一个鸡贼而又懦弱的男人。

　　莉莉丝有点头疼，问丽萨：“你知道边沁村在哪儿吗？”
　　“好像在东边吧，坐马车的话，离这里大概有两三天的路程。”丽萨问，“那里怎么了吗？”
　　“那里是多琳的家乡。”
　　“啊，小姐你是觉得多琳回家了是吗？要不然我去边沁村看看吧！”
　　“不……”莉莉丝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她不可能回家。”
　　家里不是多琳的避风港，她曾经说过，她没有家，也没有自己。
　　“小姐，”丽萨又问，“多琳是个坚强的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之前那些女仆说，那次之后，多琳被女仆长刁难，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还不许其他女仆帮她，那些男人看到她，也会开很下流的玩笑。”丽萨说，“她们害怕多琳想不开。”
　　莉莉丝愣了一下，马上从桌子上抓起报纸，快速地扫视。
　　报纸上没有无名尸体的新闻。
　　谢天谢地。
　　莉莉丝长出了一口气，对丽萨说：“你先出去，我要自己待一会儿。”
　　她需要变装去找赫卡特，让她帮忙寻找多琳。

　　从赫卡特那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虽然得到了赫卡特一定会想尽办法，努力寻找多琳的保证，莉莉丝依然觉得不安。
　　她现在的情报网还不够广。
　　资金流多起来以后的下一步，应该是酒馆，这样才能接触更多的人群，得到更多的信息。
　　莉莉丝换好衣服，打开卧室的门。
　　背对卧室站着的丽萨肩膀一震，转过身，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姐，您、回来……”
　　“怎么了？”莉莉丝说，“别急，慢慢说。”
　　“呼……”丽萨长出了一口气，“小姐，多琳回来了。”
　　“多琳回来了？”莉莉丝抓住了丽萨的肩膀，“她在哪儿？”
　　“她在公爵那里。”
　　莉莉丝快步走到公爵的书房，推门而入：“父亲！”
　　书房里依然充斥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阿博特公爵坐在书桌前：“莉莉丝，这是你第二次不敲门了。”
　　莉莉丝没有回应他的指责，她全部视线都集中在站在书桌前，背对着她的女仆身上。
　　那个身影她太熟悉了。

　　“多琳？”莉莉丝问道。
　　那个女仆抖了一下。
　　阿博特公爵并没有过多纠结自己“蛮横”女儿的行为：“你来得正好，你不是一直想把多琳带回去吗，那就这样吧，从今天起，多琳重新做回你的贴身女仆。”
　　为什么？莉莉丝愣住了，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是阿博特公爵那么在乎未来王子妃的名誉，怎么会忽然变卦？

　　就在这时，多琳慢慢地转过身：“小姐。”
　　看清她脸的时候，莉莉丝浑身都麻了，先是一股凉气从心口往外蔓延，然后是一股怒意冲上头顶。
　　多琳的额头上，有一个红色的咒印。
　　莉莉丝问：“你额头上是什么？”
　　莉莉丝认得这个印记。
　　在某个结局中，她就被迫印上了这个印记。
　　“这是神殿的印记，小姐，”多琳解释道，“这个印记表示我发誓从此以后效忠于班布尔神，不会再与任何男人有亲密关系，否则会被反噬而死，死后入地狱。”
　　“我知道，”莉莉丝提高了音量，“我是在问，这玩意为什么要印在你额头上！”
　　多琳缩了缩肩膀：“这是我去神殿求来的。”
　　莉莉丝几乎要吼出来：“你为什么要去求这个鬼东西！”
　　“你太吵了，莉莉丝，”阿博特公爵说，“为什么要生气？这不是好事吗，这样一来，她就可以重新留在你的身边，所有谣言也可以平息了。”
　　他笑道：“多琳，你可真是个忠心的女仆。”
　　莉莉丝要被气炸了，她抓住多琳的手，拽着她往外走。
　　留下困惑的丽萨，和笑了笑就继续看书的公爵。
　　“小姐！小姐！”多琳被莉莉丝拽着，踉踉跄跄地走在被晚霞染红的走廊上，“您这是要干什么，您要去哪里？”
　　“神殿！”
　　“去神殿干什么？”
　　“去把你头上那该死的东西弄掉！”
　　“不，不！”多琳用力挣脱，“小姐，这是圣印，这个一旦印上，就无法消除，我不去，这是我求来的，我不能抹掉它！”
　　“我当然知道这个东西一旦印上就无法抹掉！我只是……我只是……”莉莉丝甩掉多琳的手，对着她吼道，“你为什么要印上这个东西！”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多琳说，“有了这个，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我活着，我就是清白的！哪怕我以前有错，只要我以后不犯错，我不死，我就是清白的！”
　　“你为什么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莉莉丝问道，“什么叫做清白？什么叫做不清白？你为什么要自求贞洁，为什么要把贞洁印在脸上，让别人去看？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证明自己的清白？”
　　非要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一定要这样吗？
　　究竟要证明什么？
　　为什么要证明？
　　要向谁证明？
　　证明了又有什么用！！！
　　多琳吼道：“因为大家都在说我下贱，说我勾引男人，那些男人对我动手动脚，还言语侮辱我！”
　　她擦着眼睛，“小姐，有几个瞬间，我真的想到了死，可是我不能死，我答应过你，要在你的身边。”
　　莉莉丝：“你可以在我身边，我会想办法！”
　　“我要清清白白在你身边！”
　　“你本身就清清白白，我知道你清清白白！”
　　“可是别人不这样认为，他们不但会侮辱我，还会侮辱小姐你，我会拖累你！”
　　“我不怕！”
　　“我怕！”多琳说，“小姐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离开你，我也不想拖累你……”
　　莉莉丝说不出话来，她感觉自己喉头被堵住了。
　　“小姐，我很庆幸还有这么个办法，如果这世上没有这种办法，我又要用什么办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多琳说，“要我死吗？但是我死了以后，就能清白了吗，会不会还有人指着我的尸体说，她是因为害了男人内疚，她是畏罪自杀，她是一个活不下去的淫|荡的女人！”
　　“到底为什么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莉莉丝的嗓音干涩，“这不是解放的方法，你给自己加了一个镣铐，你这是在刀尖上跳舞。”
　　多琳哀声道：“可是小姐，难道我不做这种事，我的生活就不是在刀尖上跳舞了吗？”
　　莉莉丝的声音仿佛从回忆里发出：“所有人看到你额头上的印记，都会好奇你的过去，你刻上这个东西的同时，也把过去印在了脸上，如果有男人袭击你，你不仅会被折磨羞辱，还会死，即使你死后下地狱，活着的人也会指着你的尸体说‘看啊，她的印记消失了，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情’……”
　　可是从一开始，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只是个受害者。
　　你希望以后圆满的家庭，有很多孩子，你甚至做着他们能把你从深渊里拉出来的梦。
　　可现在，你额头上的这些又是什么呢？
　　啊……多琳……
　　那天晚上，我以为你走出来了，也许，你也以为你走出来了。
　　可是却有股无形的强大力量，又把你摁了回去。
　　狠狠地，摁了回去！
　　“小姐，”多琳轻轻抱住了莉莉丝，“别担心，我不怕，我只要在你身边就很开心了。”
　　“不要这样，多琳，不要说什么在我身边就满足了，你应该再贪心一点，自私一点。”莉莉丝捂住了自己的脸，“你要多为自己着想，为自己而活。”
　　“我没有办法。”多琳的声音也开始哽咽，“小姐，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我是一个不值得被爱的人，我一无是处，我只有你，我想待在你身边。”
　　“如果没有人爱你，多琳，那你就多爱自己一点，如果你连自己都不爱，如果你都觉得自己都不值得爱，那谁还能爱你呢？”
　　莉莉丝轻声说：“即使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爱你，你也应该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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