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春季是骑士和士兵最忙的时候。魔兽的习性与普通野生动物相似，从冬眠中醒来的魔兽会闯入城镇村庄，贵族与居民们则会组织讨伐那些靠近居住地的魔兽。
伊迪丝城门，握着长矛的守城士兵分列两排，迎接胜利而归的魔兽讨伐队。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队伍的影，沾着血迹的盔甲染上了一层金光。
当讨伐者踏上伊迪丝城的石板路，脚步声与马车声愈加清晰，在这之中，还夹杂着野兽的怒吼声。
马车上的铁笼里，关着一只狼系魔兽。
这是伊迪丝城首次活抓魔兽，兴奋的居民们早就想要一睹魔兽的阵容，讨伐队进城的消息一传开，道路两边就挤得水泄不通。
狼系魔兽睁着白色的眼球，呲着尖牙咆哮，被铁链牢牢拴住的后爪因为剧烈的挣扎而皮开肉绽，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白骨。它像是没有痛觉，完全不顾身上的伤口，嘶吼着撞向笼子，仿佛要将所有围观者吞噬入肚。
大多数伊迪丝城的居民都没出过城，更不曾见过魔兽。此时，传说故事中的魔兽真切地出现在居民们面前，它凶残、恐怖，带着令人胆颤的攻击性，给居民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讨伐队员身上的血迹与凹陷的铠甲更是加强了这份震撼，围观者有人兴奋不已，有人腿软发抖，还有人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哭了起来。
恐惧与兴奋交织的人们跟在讨伐队身后，呼喊着讨伐队员的名字，把手上的鲜花扔向她们。
队伍的终点是中心广场。伊迪丝城的领导者辛西娅公主带着骑士等在那里。
走在最前的讨伐队队长离镫下马，来到辛西娅公主面前摘掉头盔，夹杂着几根银丝的短色棕发下，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她背着弓箭，目光沉稳，英姿飒爽。
“阿塔兰塔！阿塔兰塔！”女人们欣喜地呼唤讨伐队队长的名字，“我们的阿塔兰塔！”
“愿神赐福于伊迪丝城，”阿塔兰塔对公主行礼，声音沉稳：“魔兽已经全部讨伐，胜利女神与伊迪丝同在。”
“做得好，阿塔兰塔。”辛西娅公主看向讨伐队：“做得好，战士们，你们一直维护着伊迪丝的安定，是最优秀的勇者。这次也在女神的见证下，圆满地完成了讨伐任务！”
围观的民众热烈地鼓起掌，待掌声平息，辛西娅公主提高了声音：“为奖励你们的功勋，我将赐予讨伐队‘瓦尔基里骑士团’的名号，并在此对团长阿塔兰塔举行授勋仪式！”
男仆们端上早已准备好的肩章与利剑，在公主身后一字排开。
民众再次骚动起来，他们本以为今天只能见证伊迪丝讨伐团首次活抓魔兽，却没想到还可以见证公主为女性骑士授勋。
辛西娅公主道：“阿塔兰塔，跪下接受荣誉吧。”
阿塔兰塔右臂夹着头盔，单膝跪地。
“阿塔兰塔。”辛西娅公主拿起剑，在阿塔兰塔的双肩上点了点，“因为你的勇猛与智慧，忠诚与正直，我、伊迪丝的主人辛西娅，在此授予你骑士勋章，希望你的灵魂永远坚强，怜悯，英勇，愿女神的光芒照耀四方。”
“愿女神的光芒照耀四方。”阿塔兰塔回道。
收回剑时，辛西娅公主扫了一眼周围，除了从费尔顿城逃来这里的前射箭班成员格蕾和古娜以外，讨伐队的其余成员都是平民出身，此刻她们挺直了身体，骄傲地展示着铠甲上残留的战斗痕迹。
围观的人群兴奋至极，伸着脖子看向这边。
这是由辛西娅公主亲自培养的全女战斗小队，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出身于猎户之家的队长阿塔兰塔，她是伊迪丝的第一个女性士兵，顶着压力受尽排挤却数年如一日地坚持了下来，并在讨伐魔兽时大放异彩，成为一个标杆性的传奇人物。尽管阿塔兰塔本人沉默寡言，低调沉稳，很少与旁人交流，但她的事迹依然鼓舞了许多平民女性。
当公主为阿塔兰塔授勋时，不少居民比阿塔兰塔本人还要激动，那些叫着阿塔兰塔名字的女人们边哭边笑，泣不成声。
公主看向民众，举起右手，高声道：“欢呼吧，伊迪丝的子民，我们多了一份无可比拟的骑士团。这次的猎物将成为女神的祭品，从今以后，伊迪丝将会变得更加安全，伊迪丝也会得到神的祝福，富饶繁荣，昌盛不衰！”
公主的声音澎湃有力，充满感染力，接收到祝福的伊迪丝人们与有荣焉，掌声雷动，高声欢呼。
“现在，开始庆祝吧，为了我们的胜利，为了瓦尔基里，为了伊迪丝！”辛西娅公主一声令下，端着红酒与面包的仆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瞬间将已经点燃的气氛推上了顶峰。
所有人都以为辛西娅公主会为讨伐队举行庆功宴，却没想到这是一场所有人都能参与的庆功宴。
“伊迪丝！”人们大声欢呼，“伊迪丝！伊迪丝！”
“瓦尔基里！瓦尔基里！”
在人们心潮澎湃的欢呼声中，贵族骑士们面面相觑。
这次授勋对某些人是惊喜，对某些人则是惊吓。
今天的事情发展得出乎意料又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即使是那些原来看不起女性士兵，对她们颇有微词的人，在此刻也只能闭上他们的嘴。
贵族精英总是捍卫着贵族的荣耀，而瓦尔基里骑士团的成员大多是平民。在今天，她们的胜利与公主的亲民、民众的狂欢连在了一起。
这是一场盛大的欢庆会，也是一次成功的宣传。
在人们的狂欢声中，辛西娅公主在骑士和仆人的护送下离开中心广场。
因为笼中魔兽的挣扎，驮魔兽马车的马带早就裂了，马也受了伤，停下来便不远再走。
阿塔兰塔吩咐人卸掉马带，换掉受伤的马，让队中的伤者退场治疗，又叫了几人看守卸下来的笼子，之后，便跟随在辛西娅公主身边。
“你不应该有这样的伤。”辛西娅公主扫了一眼阿塔兰塔的盔甲，“魔兽很难对付？”
“我按照你的指示，攻击了魔兽的特定部位。”
“结果呢？”
阿塔兰塔摇头。
辛西娅公主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这是为你们举办的庆祝会，你应该留下和大家喝两杯。”
“不。”阿塔兰塔答道，“喝酒会模糊意志。”
辛西娅公主笑了，转身看向广场。
广场上，人们喝着免费提供的酒水，纵情欢笑，人们围住了瓦尔基里的队员们，为她们献上祝福和美酒。有人唱起《伊迪丝的祭典》，很快，周围人跟着唱了起来，将其变成了大合唱。
魔兽的笼子已经卸了下来，刚开始，人们还有些忌惮，但发现魔兽冲不破铁笼之后，狂热的人们便将铁笼围得水泄不通，来维持治安的士兵几乎被人潮吞没。
“不用太拘谨，阿塔兰塔，看看这些快乐狂欢的人们吧，不仅他们会记住今天，我还会将这一天记录在书里，当所有正面的情绪与瓦尔基里紧密相连，瓦尔基里就会成为一个传奇。”辛西娅公主展开手臂，“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女骑士，很快，人们就会习惯女骑士的存在！”
她偏过脸，扶住阿塔兰塔的肩膀，低声道：“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习惯女王的统治！”
阿塔兰塔转过头，目光从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一路移动到辛西娅公主的脸上。
太阳早已落山，远处歌声、欢笑声、酒桶与酒杯碰撞声混杂在一起，仆人手中的魔法灯照亮了公主意气风发的脸。
“别人在这种时候已经开始奉承我了。”按在阿塔兰塔肩上的手用了力，公主笑道，“但我就欣赏你这一点，阿塔兰塔。”
阿塔兰塔正要说话，忽然拧起眉毛，看向广场，魔兽笼子那边已经因为拥挤而混乱起来，笼子里的魔兽被刺激得比之前更加疯狂，撞得笼子都在晃。
“拉开距离！离远点！”站在笼前维持秩序的格蕾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她一边拦着人群一边喊道，“不要往前挤，拉开距离！喂，你们别往前挤了！疯了吗？为什么要往前挤？退后！退后！瓦尔基里的成员，士兵集合！快，士兵！拦住人群！”
她的声音湮没在喧杂的狂欢声中，只有不远处的古娜听见了，走了过来。
一片混乱中，格蕾瞟见有人在动笼子门上的锁：“喂，你在干什么？！”她挤到笼门边时，刚才那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别挤了！危险！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别挤了！士兵呢？士兵！”格蕾被人群撞到栏杆处，她费力地伸出手，摸到了被切断的锁，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面前人群惊恐的神情，格蕾下意识地喊道，“危险！散开！”
下一刻，格蕾的背后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撞击，她转过头，看见一张血盆大口！
“魔兽！”人们尖叫着散开，“魔兽逃出来了！”
情急之时，迅速赶来的古娜拉了一把格蕾，她们一起倒在了地上，再回头时，笼门已被打开，那只狼系魔兽扑在离她们不过半米的地方，利刃般的牙齿闪着寒光，锋利的爪子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细痕，爪上的铁链崩得笔直。
半蹲的古娜拔出剑，格蕾警戒地盯着狼系魔兽，一手摸着剑，一手按地，慢慢地起身。
狼系魔兽还在嘶吼挣扎，它的爪子已经因为挣扎被铁链磨没了肉，左后爪被生生挣断骨头，从铁链中脱出，只剩一只右后爪。
阿塔兰塔冲向魔兽所在的地方，却被慌乱逃窜的人群堵住，她左右看看，爬上了一棵树，迅速搭好弓箭。
夜晚的亮度不足以在人群中定位魔兽，但她身边很快就亮起了一束光。
辛西娅公主拿着照明胸针，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
“拉弓，阿塔兰塔。”辛西娅公主转动着照明胸针，光射在了狼系魔兽的白色眼球上，但那只魔兽浑然不觉。
阿塔兰塔架箭拉弓，这种程度的光线，对于一个曾在夜间穿梭于山林之中的猎人而言，已经足够了。
“很好，这次也试着瞄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位置。”辛西娅公主盯着魔兽。
几年前，辛西娅公主在竞技场上观看了那场震惊世人的骑士试炼，她一直在观察着试炼者，也记下了满身伤痕的莉莉丝，踉踉跄跄地走到被剖腹的狼系魔兽跟前后，用力扎下去的大致部位。
“喀嚓”狼系魔兽的右后爪终于断了，疯狂的魔兽一跃而起，扑向挡在人群前的格蕾。
“射箭！”
与此同时，阿塔兰塔的箭呼啸而至，扎在了狼系魔兽的身上。
“嘭！”狼系魔兽炸成了碎片，血肉碎片飞溅四处。
惊魂未定的格蕾和古娜睁圆了眼睛，顺着照明胸针的光亮望了过来。而阿塔兰塔也呆住几秒，她转过头，看向辛西娅公主。
而辛西娅公主只是若有所思地对着魔兽爆炸的方向抬了抬眉毛。
瓦尔基里骑士团和士兵们很快控制了局势，人们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从慌乱变为兴奋，有人大叫，有人鼓掌。
“公主！公主！公主！”
“阿塔兰塔！阿塔兰塔！阿塔兰塔！”
“神迹！神迹！”
人们再次喊起公主和阿塔兰塔的名字，虔诚者跪在地上感激女神的庇佑。
辛西娅公主走回广场，在仆人举起的魔法灯下，观察着魔兽的残片。
她捻起一片挂在笼门上的碎肉，观察了一会儿，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扔掉，拍掉沾在手套上的残渣，“呵”地笑了一声。
由魔兽引起的骚乱马上就被平息了，格蕾找到了那个破坏笼锁的人，将她压到辛西娅公主面前。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被五花大绑地推到公主面前时，踉跄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你是疯了吗？你知道我们为了活捉它费了多大力气，怕它挣扎时折断脖子，甚至都不敢把铁链拴在它脖子上，用了千辛万苦才把它运回来。”格蕾火冒三丈，骂道，“你竟然把锁打开了，这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吗？你知道魔兽有多凶残吗？万一它伤到人……”
辛西娅公主半蹲在犯人面前，问道：“是谁派你来的，国王还是罗纳德？”
那人抬起头，怒视公主：“是神的旨意！你这个妄想登上王位的魔女！试图夺取太阳光芒的女巫！魔鬼！你该堕入地狱！我会诅咒你！”
她的眼中闪着一股狂热，这种狂热辛西娅公主在很多地方，很多人的眼中都曾见过。
“不说也没关系。”辛西娅公主起身，拔剑，“伊迪丝不会原谅背叛者！”
剑光闪过，犯人登时毙命，再也无法说出下一句诅咒。
辛西娅公主甩掉剑上的血迹，人们为她的奖惩分明，恩威并济欢呼起来。
辛西娅公主缓缓收剑，剑身映照出她波澜不惊的脸。
什么神的旨意，辛西娅公主想，不过是疯狂迷恋罗纳德的可怜虫罢了。
“铛”长剑入鞘，莉莉丝看了一眼地上身首异处的鼠系魔兽，对缩在一起的孩子们说：“没事了，我派人送受伤的人就医，没受伤的就赶紧回家吧。”
和安保队员一起赶来的卡喀亚瞟了一眼莉莉丝的佩剑，耸了耸肩：“已经没事了？你动作还怪快的哩。”
孩子们被安保队的队员们护送着离开了。
莉莉丝转头看向周围，四周一片安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月亮被云遮盖住，只有街道两边的民居透出了一点光亮，好奇的居民站在窗边，被灯光映出了影。
在几天之前，通恩的夜晚还没有现在这么沉寂。酒馆开着门，孩子们也会聚在一起玩耍。
但就在三天前的晚上，通恩城里忽然出现了老鼠咬人事件。
那老鼠出现在酒馆，见人就咬，动作迅猛，如何威吓狠打都不退缩，居民们没见过那么凶狠的老鼠，酒吧老板拿起铁锹，拍到了那个老鼠头上，将它拍得头骨崩裂，倒在地上抽搐。
人们这才围了上去，酒吧老板咒骂着用铲子将老鼠翻了个身，凑上去看，奇道：“这只老鼠的眼睛……”
他话还没说完，那只老鼠猛然蹦起，狠狠咬住了酒吧老板的鼻子，老板惨叫着拽着老鼠想要将它扯开，那只老鼠紧紧扒着酒吧老板的脸，甚至拽掉了老板的胡子，直到有胆大的人拿刀砍掉了老鼠的脖子。
老鼠的身体和吓得瘫软的老板一起落到了地上，老板颤抖着，将咬在自己鼻子上的鼠头扒开，扔掉。
鼠头在地上轱辘了几下，露出一双发白的眼睛。
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老鼠，而是鼠系魔兽。
从那之后，通恩各处陆续发生数起鼠系魔兽攻击人的事件，使得通恩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魔兽多生活在郊外，但城镇里偶尔也会出现魔兽，除去猫系魔兽、狗系魔兽之外，神出鬼没的鼠系魔兽是最令人头疼的。
人们本就认为魔兽的出现是因为班布尔神抛弃了科尔里奇国，老鼠又与肮脏疾病紧密相连，所以班布尔神的旧信徒们迅速地将这一切归咎为班布尔神对女巫的惩罚，大肆宣传，流言屡禁不止，传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为此，女巫们加强了城门的戒备，安保队的巡逻，并派人修补居民家里的鼠洞。
莉莉丝不信班布尔神的诅咒，也不知道鼠系魔兽为什么出现，于是她便在工作结束之后，换了衣服戴上帽子做了简单的伪装，去街上寻找线索，没走多久就遇到了被老鼠魔兽袭击的孩子。
听到孩子们呼救的安保队和卡喀亚赶来时，莉莉丝已经除掉了那只鼠系魔兽。
安顿完孩子们以后，莉莉丝握着剑柄，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刚刚离去的安保队队员和孩子们都没认出她，只有卡喀亚扛着斧头，跟在她身边：“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你忘了前几天刚处决掉几个暗杀你的家伙？”
“我来找鼠系魔兽出现的原因。”
“我们安保队一直在找，迟早能找到。小耗子而已，来一个我们就杀一个。”
莉莉丝低声道：“可是，有些情节也许需要由我亲自触发。”
“什么？”卡喀亚没听清。
“哦，我是说现在城外有魔兽城内也闹老鼠，人手紧缺，多一个人总归是好的。我能保护自己，”莉莉丝抬头，“更何况，你不是也来了嘛。”
“哼。”卡喀亚骄傲地扬了扬头，“这话倒没错，有我在哩，还有谁能伤得了你？”
莉莉丝笑了起来，她现在已经摸透了和卡喀亚交流的方式：“卡喀亚，老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阴暗潮湿，垃圾又多的地方。”
莉莉丝转身，目光锁定了不远处的狭窄小巷。
在她刚来通恩时，那个小巷里躺满了无处可去的流浪者，现在流浪者们已经有了去处，无人行走的通道里堆满了杂物。
“那里看过吗？”
卡喀亚皱眉：“看过，但东西太多进不去，两天前就通知附近的居民把自己的东西运走，怎么到了今天还这样！”
莉莉丝点亮照明胸针，走向那个小巷。
昏暗的小巷被杂物堆叠得几乎没有可供人行走的空位，莉莉丝侧着身子才能从狭小的缝隙穿过。体格大的卡喀亚难以穿过那些缝隙，边走边骂。
越往里走，能落脚的地方越少，莉莉丝便寻找可以踩在上面的杂物。
走了一小段，莉莉丝便明白了当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流浪者集中在这个巷子里--它两边都是三层小楼，尽头是死路，一点风都没有，比其他地方更加保暖。
也正是因为空气流通不顺畅，巷子常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刚开始，那味道还是混杂的，可越往里走，腐臭味就越重。
莉莉丝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她用左手捂住口鼻，将注意力集中在声音上：自己的脚步声，卡喀亚的咒骂声，杂物下的窸窸窣窣，和间或响起的老鼠的叫声。
偶尔被照明胸针照见的老鼠，飞速地消失在杂物的缝隙里。
杂物像垃圾堆成的山，散发着恶臭。
老鼠不止一只，恶臭的源头也不止一处。
忽然间，右前方传来了连贯而急促的声音，一道黑影自黑暗处袭来，暴露在照明胸针的灯光下，大呲的鼠牙两边露出了白色眼珠。
莉莉丝迅速拔剑，剑光闪过，鼠系魔兽被砍成两半，带着头的身体落在了杂物堆里，还在努力地往莉莉丝所在的方向爬，莉莉丝本想再补一剑，但又有几只鼠系魔兽朝她攻来，她便一脚踩碎了那还在蠕动的鼠头，挥剑砍向其他魔兽。
“怎么了？”不远处的卡喀亚听到了动静，情急之下，挥动斧子，砍向杂物，随着杂物的倒塌，受惊的老鼠吱吱叫着向四周乱窜。
“小心，卡喀亚。”莉莉丝喊道，“这里有许多鼠系魔兽！”
“什么，哪里？”卡喀亚越心急，斧子就挥动的越快，“我怎么看不到哩。”
周围浮尘四起，杂物坍塌之声遮盖了其余声音。
现在是晚上，光亮不足，鼠系魔兽身体小活动快，卡喀亚的双刃斧虽然破坏力强，却不够灵活，很难对付这些窜来窜去的老鼠。卡喀亚挥了半天，没打到几只鼠系魔兽，反而被狠狠咬了几口，气得她咒骂得更加大声。
此时又有一只鼠系魔兽从高处跃下，冲着卡喀亚袭来，卡喀亚挥起斧子，斧尖却只来得及砍断了魔兽的尾巴，眼看魔兽就要咬到卡喀亚的鼻子，一只小钢叉将那只鼠系魔兽钉到了墙上！
“都深夜了还这么吵，”贝斯蒂坐在三层楼的楼顶，拿着小钢叉，晃着腿，“你们在干什么？”
“你自己看。”卡喀亚没好气地回道，“赏金猎人总不会连魔兽都没见过吧。”
莉莉丝说：“贝斯蒂，帮忙。”
“好啊，抓老鼠嘛，我最擅长了。”贝斯蒂甩出小钢叉，“一开始你们就应该找我！”
她出手又快又准，那些吱吱叫着的，无论是老鼠还是魔兽，都被钉在了附近。盛怒之中的卡喀亚过去一个一个解决掉它们。
待一切平静下来，贝斯蒂从楼上跳下，顺着杂物来到莉莉丝她们身边，借光看向其中一只被钉住的鼠系魔兽。
那只魔兽被钉在杂物上，四肢悬空，还在龇牙咧嘴，拼命挣扎。
“这些魔兽生命力也太强了，”贝斯蒂感慨，“无论我怎么换钢叉上的毒，都毒不死它们。”
“你钢叉上有毒？”卡喀亚想起刚才从自己鼻前射过的小钢叉，瞪眼问道。
“当然，暗器很难一招制服敌人，所以我会带一些涂毒的小钢叉备用。”贝斯蒂笑道，“别怕，我身上还带着塞赫美特配出来的解毒药。”
“谁怕了！”卡喀亚挥起双刃斧砍向那只鼠系魔首的脖子，她心里有气，斧头挥得极狠，将旁边的杂物劈得七零八落。
灰尘弥漫，臭味扑鼻。
贝斯蒂转身两步跳上了一旁的杂物，捂着鼻子眯着眼睛喊道：“你的斧头也太臭了！”
她说完，却没听到卡喀亚的回嘴，便伸头去望，却见莉莉丝和卡喀亚都看向了同一方向。
贝斯蒂便重新跳回去，顺着莉莉丝她们的视线看去--在被劈开的杂物堆中，有一个被劈开的木箱。
照明胸针的光透过灰尘颗粒，照亮了木箱中腐烂的人类尸体和啃食尸体的老鼠。
箱中还倒着几只老鼠的尸体，灰色的老鼠吱吱地叫着，在腥臭的尸水中穿梭，聚集，啃咬，即使被光照亮，也无动于衷。
纵使莉莉丝她们见过不少死物，此时依然感到恶心。
“我的天哪。”贝斯蒂捏着鼻子骂道，“怪不得这么臭。”
“恶心的老鼠。”卡喀亚抡起斧子，“砍死你们！”
莉莉丝伸手拦住了卡喀亚：“等下，别破坏尸体，我来。”
她拿着剑，警戒地走向木箱。
在科尔里奇国，所有人的尸体都会交由神殿处理，有钱者举行净化仪式，无钱者获得简单的祈祷，即使是无亲无故的人，若有人发现其死亡将尸体交给神殿，也会得到一些赏金。
波伊·亚尔曼统治时的通恩，在接收尸体方面做得尤为迅速，还养出一群吃得满嘴流油的收尸者。
女巫占领通恩之后，祈祷堂改成学校，神殿改为医院，处理尸体的事便交给了安保队和医院，为了安抚民众，女巫们也出了一系列措施，像是赠予家属面包，在城外开辟墓地。
既然普通人家没有必要遗弃尸体，那么这具尸体又是因为什么被刻意隐藏在杂物箱中……
莉莉丝的脚步顿了一下，她停下来，盯着木箱的右下角。
躺在那里的老鼠尸体似乎动了一下。
也许那些老鼠没有死，而是睡着了。
莉莉丝握紧了剑，凑近了那只老鼠，见那老鼠没有动静，准备用剑试探。
却没想到眨眼之间，那只老鼠猛地蹦起，咬向了她的腿！
莉莉丝眼疾手快，反手握剑，用力插下，将那只老鼠插在地上。
“嘭！”那只老鼠爆了，血花四溅。
莉莉丝后退了两步，转头看向贝斯蒂和卡喀亚，她们脸上挂着同样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们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木箱。
一只啃食尸体的老鼠忽然离开了尸体，它腾出的空位很快被其他老鼠补上，而离开尸体的老鼠挣扎着走了几步，痛苦地叫了两声，就倒了下去。
于此同时，又有几只躺着的老鼠忽地睁开眼睛，扑向莉莉丝她们。
莉莉丝挥舞着剑，贝斯蒂甩出小钢叉。
那些老鼠还没近身就被解决。
她们三人继续盯着那只倒下的老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那只老鼠抽动了一下，重新站了起来，攻向莉莉丝。
莉莉丝一剑将它劈成了两半。
月亮终于从云中冒了头。
老鼠头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着，滚到了墙角，唯一能照到月光的地方。
那双白色的眼睛死不瞑目地望向月亮。
莉莉丝她们沉默了许久。
半晌，莉莉丝问道：“贝斯蒂，我们从通恩出来后，遇见的全是食肉的魔兽，对吧？”
“对。没见过鸟类，也没见过食草的动物。”贝斯蒂轻声道，“在我的人生中，只见过一次例外，那次你也在。”
卡喀亚忽然暴怒，一刀劈碎了那个箱子，将啃食尸体的老鼠们砍得脑骨迸裂：“那群狗屎一样的家伙！疯子！比畜生还不如的家伙！”
这次，没有人阻拦她。
莉莉丝在杂物坍塌声中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遍体生寒的感觉了。
她本以为自己对这里已经足够了解，但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依然因为思维定式，在不经意间，忽略了许多重要线索。
--为何不关心人民死活的波伊·亚尔曼会如此重视尸体？
--为何收尸人如此重要？
--为何定时定点将尸体运出城，偷偷丢弃在固定地点？
海拉儿时曾自由出入林塞山脉，在她和老巫婆纳姆的故事里没有出现过魔兽，那魔兽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从古至今，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去，为何原来没有魔兽？
魔兽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最终，这条小巷里的杂物被彻夜清点，安保队和士兵们击杀了所有老鼠魔兽，并清出了三具被咬得几乎只剩骨头的尸体。
女巫们按图索骥，根据尸体腐烂程度追查死者下落和入城记录，最终查出一个四天前入城的商队。
自从女巫占领通恩，商队几乎由卡俄斯垄断，几个卧底很快就被揪出。
卧底是神殿派来的，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把箱子藏在隐秘处，并在几天后引导人们发现那些箱子。
那些虔诚的家伙一直认为自己送来的木箱装着净化通恩的圣物，即使女巫们把木箱摆在他面前，他也认定是女巫偷梁换柱。
“神殿会净化你们！”他们喊着，“净化肮脏的女巫！”
神殿的手段更为肮脏。
木箱中留了足够老鼠钻入的空间，箱子上还画着意义不明的怪异符号，其中不乏传说中与女巫有关的邪恶符号。
按照尸体被啃噬的速度，若是莉莉丝她们再晚一点发现，那三句尸体便会只剩骨架。
到那时，卧底再按照计划引导人们发现箱子，骨架和奇怪的符号就会能带起新的谣言。
最终卧底被处以绞刑，残存的鼠系魔兽也被女巫们扫荡干净。
三具尸体送到了医院，刚抵达通恩的伊阿索村长带来的医生们来不及休息，就投入到了工作之中，这些医生医术高超，精力充沛，更重要的是，她们能看懂纳姆留下来的书籍文件。
验尸很快就有了结果，女巫们聚在会议室，听验尸的结果。
“尸体损坏得太严重，我们只能根据一些残片寻找线索，”经验老到的伊阿索村长亲自验尸，“已经很难确定这三个人的死因，但这三个人应该都是虔诚的信徒。”
她画出了开膛的尸体，指向画中的肺和肝脏：“长期服用圣药‘深蓝’的人，肌肉组织与正常人不一样，身体内的器官也会变形，发紫。”
这个答案在莉莉丝的意料之中，为了进一步印证自己的看法，她看向了伊阿索村长的得力助手许革亚：“关于深蓝，你查到什么了吗？”
“是的，”许革亚打开书，点向其中一幅图：“这张图里的植物和深蓝一模一样，在记录里，它不叫深蓝，而叫‘派赛多’。这个植物对于镇痛有一定效果，但是不能长期大量地食用，否则人们会对它上瘾，若是有人对其上瘾，不间断地服用这种植物，就需要在他死去以后烧掉他的尸体，因为……”说到这里，许革亚感到一丝反胃，捂住了嘴。
“若是那尸体被动物们啃噬，动物就会丧失神智，攻击人类。”伊阿索村长接着说了下去：“‘派赛多’在女巫语里的意思，就是寄生植物。”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亚尔薇特问：“寄生植物是什么意思？我也吃过深蓝，难道它已经寄生在我身上了吗？”她越说越觉得浑身发痒，恨不得把自己剖开看一看。
伊芳也吓出了生理性眼泪：“可是我们吃的深蓝都是加工过的，磨成了粉，这样也不行？”
瑞吉蕾芙小声道：“瑟茜和我说过，这世上所有生物都有魔法能量，不同的是同等生物的魔力大小和不同生物的魔力种类，魔法师是魔法能量比其余人强的人，就像有人天生好视力，有人天生敏捷。而当生物死去，归于尘土，魔法能量就会回到大地，滋养新生生物。”
“所以，”瑞吉蕾芙继续说道，“即使把深蓝碾成了粉，魔法能量也不会消失。”
洛塔说：“也许，它像花粉一样。”
屋内陷入寂静，所有人都坐立难安，毕竟科尔里奇国的居民，都或多或少地直接或间接地服用过深蓝。
一想到自己体内会有不明的寄生物，就令人头皮发麻，就连卡喀亚都忍不住开始挠自己的胳膊。
“啊，我倒是觉得不用太过担心。”塞赫美特倒是很豁达，“既然女巫的书里都指明了这是可以镇痛治病的药物，那就说明它是有用的。我敢和你们打赌，那些前辈肯定研究过这个东西，才明白了它的作用和禁忌。既然前人研究过，那我们也不用太恐慌。”
“没错。”贝斯蒂点头，“我和塞赫美特走南闯北，走投无路的时候吃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比起那些差点致我们于死地的毒物，这个派赛多实在不值一提，吃都已经吃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不如再仔细研究一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赏金猎人的话给众人带来了一丝慰藉。
伊迪萨叹道：“在我小时候，曾有人说野兽吃了人就变成了魔兽，但是大家都不信他，神殿宣布那人被恶魔附体，和领主一起把他送上了绞刑架……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一直撑着下巴沉思的莉莉丝忽然抬头：“塞赫美特，上次我们去见伊阿索村长时，你给了狄赖护身符吧？”
“那是我从商队那里要来的，这玩意还挺贵的呢，但好像没什么用。”塞赫美特一副亏大了的表情，“狄赖和我说，你们依然受到了魔兽的攻击。”
“只是在去的时候受到了攻击……”莉莉丝思索着，“你再找些护身符来，我想去观察一下他们之前在林塞山脉抛尸的地方。”
塞赫美特点头：“好。”
两天后，一切准备就绪，莉莉丝挑了一队男兵，将护身符分给包括女巫在内的所有人，找了一个曾经运过尸体的人带路，全副武装地来到了林塞山脉的丢尸处。
自从去年秋季，女巫占领通恩之后，再也没有人运新的尸体过来，原来的丢尸处只剩下一堆烂衣、累累白骨。
森林里传来野兽的叫声，周围不见任何野兽，却能感受到带着强烈敌意的视线。
莉莉丝把男兵分成了三个小组，让他们进入森林寻找魔兽，十五分钟后回来集合。
莉莉丝自己则和女巫留在原地。
“我感觉遇到魔兽还是要看运气的。”塞赫美特抱着手臂靠在树上，“上次我潜伏在讨伐队里进山，故意把那群人引到一个三面环山的地方，专门等着魔兽过来帮我消灭他们。谁知道那么多天，一只魔兽没遇见。倒是回通恩的路上，碰见了不少魔兽。”
“是的。”伊芳也想起往事，“巴泽尔曾经跟随温士顿·迪福的商队走过许多次这条山路。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魔兽，他的故事是假的。但凡他见过一次真正的魔兽，都不会编造出那种漏洞百出的故事骗我。”她越想越气，“我们总是遇到魔兽，为什么他的运气却那么好！”
“也许他买到了有用的护身符，那些大商队会去神殿里买护身符，也很少遇见魔兽。”贝斯蒂说，“我和塞赫美特懒得打魔兽时，就经常混在大商队里。”
“但我们原来接任务时拿到的神殿护身符就没什么用。”塞赫美特说：“我本来以为是通恩这边护身符更管用……总不会是神殿的神会挑选人庇护，光保佑他们不保佑我们？哎，还是运气原因吧。”
“我不认为那是运气。”莉莉丝观察着四周，缓缓拔剑，“准备迎战吧，姐妹们。”
之前视线的主人终于现身，数只白眼魔兽走出森林，大张着嘴，低吼着将女巫们包围。
“你看，我就说那破护身符没用！”塞赫美拔刀砍下一只狼系魔兽的脑袋，“根本用不着士兵出去找魔兽，它们自己就会送上门来。”
“那可未必，”莉莉丝冲向魔兽，“也许他们不走，魔兽就不会出来！”
验尸会议之后，莉莉丝已经对魔兽的产生有了大致的推测。
这世上原本没有魔兽，也没有对精炼深蓝上瘾者，而在某一个时期，神殿发现了深蓝的成瘾性，并利用它来控制信徒，以此展现“神迹”，知道“派赛多”危害的医生们被打成女巫赶尽杀绝，发现真相的人被送上绞刑架。
深蓝从种植、制作、运输、到贩卖、使用都是巨大的产业链，神殿无法无声无息地独吞这个产业，于是国王和部分大贵族便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进来，一起分享这块肥肉。
他们将深蓝使用到了极致。
“莉莉丝，小心！”
莉莉丝回头，一只蛇系魔兽对着她露出毒牙，但在下一秒，那只蛇就被飞叉钉在了树上。
莉莉丝转身挥剑，那只蛇系魔兽瞬间爆裂，溅了她一身的血。
偶尔摄入的深蓝能够被身体很快代谢掉，也确实有药用价值，但持续长期服用则不然，或许那种被老女巫们称之为“派赛多”的寄生植物把人体当成了土地，持续不断摄入的深蓝就是在为“派赛多”提供养料，它们在人的身体里孵化着，蛰伏着，等待宿主的死去。
宿主的尸体会吸引某些动物，它们对着尸体大快朵颐，却不知道那些孵化已久的种子会在它们体内盛开，触须遍布身体每个角落，直至支配它们。
莉莉丝擦去脸上的血。
她曾想过魔核到底是什么，是魔兽魔力的结晶还是魔兽的心脏，现在看来，魔核应该是寄生植物“派赛多”的根。
也许盛开的“派赛多”依然渴求着曾经寄生过的人类的身体，也许被寄生的动物们依然忠于本能，两相结合，魔兽便开始疯狂攻击人类。
女巫们利落地斩杀着魔兽，血溅在抛尸地的白骨上。
一如既往地，魔兽们并不在意同类的死亡，一波又一波地攻来。
莉莉丝用剑挡住了魔兽的利爪。
忽然出现了这么多凶猛的魔兽，神殿与王族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一直处理尸体的神殿不可能察觉不到魔兽与深蓝之间的关联，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一定会选择对此保密--既然是秘密，知道的人就越少越好。
那么，都有谁知道这个秘密呢？
莉莉丝一脚踢飞那只魔兽，翻身踩住魔兽的身体，利剑扎入了魔兽的脖子。
作为国王，康拉德·索耶必然知道这件事：科尔里奇国近年之所以一直保持和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国境线周围聚集着魔兽。
那这个游戏的第一男主，罗纳德王子呢？
莉莉丝看着被自己切断脖子的魔兽，冷笑了一声。
她永远忘不了这个游戏开始的第一个重要情节，那个情节对于一次又一次循环游戏的她来说，如同噩梦--费尔顿的中央公园出现了熊系魔兽，罗纳德王子英雄救美，三个主角就此相遇。
她总认为那是一次意外，剧情使然。
但中央公园为什么会出现魔兽，罗纳德王子又为什么碰巧出现在那里？
在以往的轮次里，人们总把魔兽的出现归为女巫的诅咒，那个女巫或是莉莉丝，或是玛利亚。
现在看来，无论是莉莉丝还是玛利亚，都没有召唤魔兽的能力。
魔兽并非是“突然出现”，更可能是“逃脱”，罗纳德王子出现在中央公园也不是“碰巧”，而是在有目的地寻找猎物。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更多线索便串了起来。
是啊，康拉德国王和罗纳德王子必然知道这件事，至少康拉德国王本人就掌握着魔兽的秘密，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么多健康无损的魔兽，对莉莉丝进行竞技场试炼。
黑熊、野猪、狼……莉莉丝笑出了声，哦，还有兔子。
康拉德·索耶是真的想让她死，所以才会把草食系的兔子也变成魔兽。
那么一群疯狂的兔子。
那么一群疯狂的人类。
莉莉丝想起国王浑浊的眼睛和教皇行将就木的姿态。
可笑的是，当深蓝推广到无人不用，变为圣药，可以根据纯度划分等级时，神官和贵族也开始沉溺其中。
他们以为自己控制了“深蓝”，他们自己却被“派赛多”控制着。
可悲的是，神官和贵族死后会躺在棺材里，举行庄严肃穆的葬礼，下葬在专属陵园，而普通人的尸体会成为培养魔兽的饲料。
即使同样被控制，也有高低等级之分。
派出去的男兵陆续回来，加入了战斗。
莉莉丝扫了他们一眼，男兵没有一人受伤，他们加入战斗之后，魔兽们的攻击明显变弱，男兵与女巫们混杂在一起时，魔兽没过一会儿就散开离去了。
莉莉丝让男兵们交出护身符，返回通恩。
剩下的女巫们脸色差到了极点。
“怎么回事，怎么这些家伙还分女人和男人！”贝斯蒂怒道，“只攻击我们，不攻击他们！这护身符真的是保他们不保我们吗？”
“哦。”塞赫美特忽然想到什么，随即又疑惑起来，“可是之前也有带了附身符的男赏金猎人遇到了魔兽。”
莉莉丝问：“你亲眼见到了吗？”
“没有，只是这么说的人不止一个……啊。”塞赫美特皱眉，扶额，“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是我先入为主，以为他们和我们一样。”
“所以他们在说谎！”伊芳哼了一声，“就像巴泽尔一样！”
瑞吉蕾芙眨了眨眼睛：“他们为什么要说谎？”
“因为对他们没坏处，”伊芳对此深有感触，“他们总是在随口讲大话为自己立威，你信了他们就洋洋自得觉得你蠢，你不信他们就打压你说你没见过世面，你戳穿真相他们就说是个玩笑没必要那么认真。说不定他们还能因为这些谎话赚到更好的机会呢。”
“怪不得那些人总是去神殿求护身符！”贝斯蒂越想越生气，“原来只有我们在辛辛苦苦打魔兽！”
想要控制魔兽，必然得有限制它杀伤力的方法，神殿有尸体，国王有罪犯，他们能生产出魔兽，当然也能制作出“护身符”。
显然，“护身符”是按照男人的标准指定的，他们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个“护身符”对女人的效果。
售价极高的护身符限制了能拿到它的人群，城外肆虐的魔兽阻拦了外国的入侵，使得人们在非必要情况不会离开家乡，能确保运输生意集中在国王和大贵族手里，还能造出各种各样的“英雄”，彻底而干脆地禁锢了女人，并进一步巩固了神权和王权。
于是更多不知情的人被魔兽猎杀，用性命与魔兽相搏，伤痕累累却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
他们把人利用到了极致。
魔兽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莉莉丝拿出一瓶绿色的药水，撒在了女巫们身上。
“这是什么？”塞赫美特问。
“伊阿索村长制作的药水。”莉莉丝回答，“狄赖应该和你说过，在我们坐马车回来时，一只魔兽都没有遇见。”她笑道：“现在，我们也可以体会一下他们的感觉。”
“哇哦。”伊芳兴奋地张开手，转着圈让莉莉丝往自己身上撒，“那我们岂不是会变得更厉害，说不定我也能变成传说的主角，就像‘毒蜂’一样！”
莉莉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将药水扔给伊芳，拽住一旁的马：“你拿着，我先走了。”
伊芳“哎”了一声，莉莉丝已经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了，留下一脸不解的女巫们面面相觑。
“驾！”莉莉丝骑着马，奔向通恩城门，她现在有一件急切想要验证的事情。
康拉德国王、罗纳德王子和神殿教皇都知道魔兽的事情。
那辛西娅公主呢？
她知道吗？知道多少？到什么程度？
提前回城的男兵在半路上遭到魔兽的攻击。
莉莉丝挥剑砍向拦路的魔兽，赢得一片喝彩。
“别挡路！”莉莉丝喊道，“几只魔兽而已，打不过就回去求救！驾！”
白马腾空跃起，风驰电掣地穿过战场。
莉莉丝知道辛西娅公主对权力有多敏锐。
在费尔顿城，公主第一次参加的聚会后，莉莉丝曾在辛西娅公主的书桌上看见了许多爱情小说。
“那些贵族小姐总是在讨论这些东西，所以我就让菲碧找来了些，”辛西娅公主走到书桌前，“我大概翻了几本，还有一些菲碧看完以后，简单讲给我了。”
“你问我感想？是些可爱、愚蠢又有趣的故事，”辛西娅公主弯起嘴唇，“之前我还以为小姐们不在乎权力，但她们看的故事哪个与权力无关？书里那些英俊的男人，能为你带来财富名利，能在危难之时保护你，还对你忠心耿耿……他们就是权力的化身，掌控了他们就掌控了权力。”
“可惜只要你掌过权，你就会知道，世上不存在这么完美的下属，甚至连完全的忠心都是一种奢求。”辛西娅公主嗤笑道：“况且权力从来无法由一方构成，小姐们若想要靠感情拴住男人，男人们也必须如她们一般坚信感情和其中的规则才行。但对于有权者来说，鄙夷与迷恋可以共存，贪图不等于尊重，轻视也不影响享用。”
说完这段话，辛西娅公主沉默了许久，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原来以为，我不理解其他小姐，是因为我从小到大，看的学的全都是男人的书，现在我知道了，那些小姐们看的，也是男人的书。我们都在把自己套进男人的框架里，所以才会如此扭曲，如此纠结。”
带着白色手套的手随意地摊开，公主摇了摇头：“我曾见过一个虔诚的信徒，那人衣衫破烂，一路磕着头来到了神殿，毕恭毕敬地捐了一枚银币，可那人连大殿都进不去，也无法见到任何神官。因为那天是我和罗纳德捐赠的日子，所有神官都围绕在我们身边，为我们祈祷，赞美我们的虔诚。我不知道磕头的信徒对班布尔神许下了什么愿望，我只知道我和罗纳德并不虔诚，我们的捐赠只是为了拉拢神殿，夺得王位。当我的马车路过那个信徒的时候，我再次体会到了为何有权者追求长生，无权者寻求解脱。我不信认为那个信徒无欲无求，我想人们知道靠在哪边最轻松--抗争会有压力，顺从并将希望寄托于别处却可以获得‘安全感’。”
辛西娅公主拿起一本爱情小说，“所以掌权者享受现实，失权者沉迷幻想。”
“正因如此，宗教才会成为最方便的，操控民众的手段。”
到了市政府门口，莉莉丝跳下马，冲进自己的房间。
莉莉丝早就发现了辛西娅公主的矛盾之处：在科尔里奇国，王权与神权一直是相互制约相互合作的关系，即使是暗中较劲的教皇与国王，在明面上也会表现得一团和气。
辛西娅公主明知宗教的重要性，却在有意无意间展现出了对神和神殿的厌恶。
那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有心而发的敌意。
她甚至不打算利用早已声名远扬的班布尔神殿，而是在伊迪丝建了女神殿。
为什么？
辛西娅公主最声名远扬的事迹，就是在边境战之后遇到狼系魔兽群，辛西娅公主在那场战役中九死一生，最终歼灭了魔兽群，被人称之为“毒蜂”。
莉莉丝打开衣柜，翻出一个破旧的两片式褐色护甲。
当初在狩猎祭上，莉莉丝将猎到的野猪送给了辛西娅公主，辛西娅公主便用野猪皮做了两副护甲，将其中一副送给了莉莉丝。
--“你送给我的野猪皮，我用它做了两副护甲，我找了最好的裁缝，用了最好的材料，在上面施加了最好的防护咒语。”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护甲几次救了莉莉丝的命。
莉莉丝摸着护甲边密密麻麻的针脚，脸色凝重地掏出匕首，划断了上面的线。
她相信公主找了最好的裁缝，用了最好的材料，所以这副护甲才能跟莉莉丝一起停过那么多场战斗。
可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防护咒语。
线被拆断了大半，莉莉丝掀开了护甲一角。
护甲中心铺着一层棉花，而在护甲的边缘，则缝着许多神殿的护身符。
那些昂贵的护身符一个又一个，交错着填充在护甲的内部。
“啊……”莉莉丝摸着那些护身符，忽地笑了，“果然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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