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这个小楼昏暗逼仄,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
  就像是混杂着汗味、酸味、香水味、啤酒味和烂青草一样的味道。
  挂在墙上的魔法灯,照亮了墙上贴着的,各种男女交|配为主的春宫图。
  有喝醉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但是看见莉莉丝拔出的佩剑后,又晃晃悠悠地换了方向。
  莉莉丝敲了敲门:“你好,我是刚才和你说话的骑士。”
  “进来吧。”屋内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

  莉莉丝推开门。
  这是一个非常狭小的房间,墙上贴满了美女招贴画,而房间里最大的家具,就是那张床。
  那个女人还倚在窗口,看着楼下的三人。
  她是个消瘦的女人,只穿了一个吊带,和堂菈小姐的消瘦不同,她皮肤很白,但却粗糙,眼睛很大,却有很重的黑眼圈和眼纹,嘴唇干裂,脸颊凹陷,头发稀疏,看起来容貌枯槁,表情倦怠。

  “你真的来了,没想到圣女竟然会莅临这种肮脏的地方,你胆子可真大。”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啊,抱歉,我的样子是不是不太好看?没有客人的时候,我是不会化妆的。”
  “没关系。”莉莉丝问,“我只是来询问事情的经过的……我要怎么称呼您?”
  “嗯……”那个女人随意说道,“叫我哈妮吧。”
  这显然不是她的真名。
  莉莉丝很了解这种地方,在这个地方工作的人,也很少会对别人吐露真名。

  莉莉丝问:“那么哈妮,你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吗?”
  “当然。”哈妮说,“没客人的时候,我也无所事事,只能从窗户往外看,不过,这个窗户也看不到什么,但是总比自己待着有趣,毕竟一天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这里……啊,这么说你大概会觉得我很闲?你别看我这样,刚被卖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很受欢迎的,我那时候又嫩又漂亮,有很多客人指明要我。”

  墙上挂着一盏破旧的魔法灯,劣质魔法石造就的灯光就像被风吹动的蜡烛,时明时暗。
  “那时可是我哭着喊着不要接客,还想着逃跑,可是挨了不少打呢……”说着说着,哈妮的目光有些迷茫:“哎,现在,他们就算把门敞开,我也不会逃跑了,我已经离不开这地方了,但是我也没客人了。”
  哈妮笑着看了莉莉丝一眼:“才几年,就变成了这样,即使我哭着喊着也没多少客人了。”
  她的笑容就像房间里的光一样昏暗。

  哈妮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糖:“吃糖么?”
  莉莉丝摇了摇头。
  “对,不吃好,这种东西还是不吃的好。”哈妮把糖塞进嘴里:“到现在,我的客人都是别人不要的,必须要关上灯,在昏暗的环境下进行,不然客人就会害怕,所以啊,我说圣女小姐你可真了不起,这种地方也有胆来。”
  在拿糖的动作中,她丝毫没有遮挡,手臂上的红斑暴露在莉莉丝眼前。

  她是故意给莉莉丝展示那个地方的,但是莉莉丝的表现和她想象的不同。
  她没有惊讶、没有疑问,没有嫌弃、没有恐惧、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怜悯。
  她眼里闪动的,是一种被称之为愤怒的情绪。
  这种愤怒不是针对哈妮,但是它却有一种强烈的感染力,让哈妮的手有点颤抖。

  “真奇怪,圣女小姐,你看起来美丽又纯洁,强大又自信,似乎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但是你看起来,又对这地方一点都不惊讶……啊,扯远了,太久没和普通女孩正经聊天,我有点太喋喋不休了吧,哦,我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来着?”哈妮歪着头,嚼着糖回想,“对了,那个瘦弱的贵族小姐,就像一只迷茫的小白兔,闯入到这个危险的地方,那她自然会被狼盯上。”

  “她是一个人吗?”
  “是的。”哈妮说,“也不知道那个娇滴滴的小姐怎么会迷路到这种地方,她太倒霉了,正好碰到那个喝了酒的家伙在那里撒尿,然后他就袭击了她。”
  “你没有提醒她?”
  “我?为什么?”她大笑了起来,“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事,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曾经疯狂迷恋过一个男人,他也表现得很喜欢我,总是来找我,他说那些贵族小姐装模作样像个假人一样没有情趣,不像我,又会玩又娇媚又会讨人欢心,他把我夸到天上,我以为他会娶我,再不济也会把我接出去。可是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他说‘不可能,你太脏了,我会找一个干净的女人结婚’……哈哈哈哈哈,他们说得好像分得清哪个干净,哪个脏一样……现在你看,他们不是根本分不清吗?哈哈哈哈……”

  她笑得弯下了腰:“那个小姐穿着那么华丽的衣服,佩戴着我们无法承受的珠宝,他不也没认出来吗?哦,不,也许他发现了,他怎么可能没发现,但男人兽|欲上来的时候,即使认出来,他也会当没看见的,他正在兴头上,又是已经抓到手的女人,怎么可能放过,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哈妮忽然抬起头,看向莉莉丝:“圣女,你觉得我脏吗?”
  莉莉丝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那个小姐脏吗?”她眼中带着一丝恨意,似乎想要弄脏整个世界。
  莉莉丝:“你们都不脏。”
  哈妮皱起眉:“我们都不脏,那谁脏呢?”

  莉莉丝说:“干净的水碰了烂泥,才会脏,脏的不是水,是泥。干净的衣服染上灰尘会变脏,脏的不是衣服,而是灰尘,同理,他们说女人没接触过男人之前,是干净的,接触男人之后,女人就变脏了。那脏的自然不是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妮大笑起来,“圣女大人,你真厉害!你和我想的完全不同,那天我真应该去竞技场,看看你是怎么杀掉魔兽的。”

  莉莉丝说:“所以,哈妮,我懂你的恨意,但那个女孩也是无辜的,如果你出声提醒她……”
  “恨……啊,是啊,我有满心的恨意,但是不知道要向哪里发泄,你说得对,她是无辜的,但我也是无辜的。圣女大人,你自然可以责怪我没有帮她,但我并不是直接的施暴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出声了,让那个贵族骑士的猎物跑掉,我又会遭遇什么呢?我会不会被报复呢?”哈妮说,“你说她是无辜的,我也是无辜的,我一直都是无辜的,我从未伤害过谁,但我却遭遇了无数次伤害,为什么有的人不用承担行动的后果,而我却需要承担一切指责,那我的恨意要发泄在哪里?”

  莉莉丝为之语塞,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那位小姐并不是施害者。”
  “啊,圣女大人,你不用对我道歉,你身份如此高尚,不用向卑微的我道歉。”哈尼说,“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知道我该报复谁,我知道他们在普通人面前痛斥妓|女的下贱卑劣,又在我们面前辱骂小姐们的正经无趣,我看得太多了,所以我工作到现在,并且会一直坚持到我死去。”

  她脸上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用手指了指身上的红斑:“原本干净的我被赐予了这个东西,那么我也会将它赐予他们,这是他们自己欲望的选择,毕竟,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会制造出其他人。所以,圣女大人,给您一句忠告,不要靠近污物,他们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天真的小姐们永远不知道他们的肮脏--直到她们自己也被污秽浸透。”
  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莉莉丝忽然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哈妮又看向了窗外:“哦,和你一起来的那个骑士总是看向窗户,如果你还不下去,他可能要找上来了。”
  “假如……”莉莉丝艰难地说:“假如让你作证,你会参与吗?”
  “圣女大人,你太天真了。”哈妮笑道,“他们不可能闹上法庭的,那个小姐要保全自己的名声。”
  她带着一种看透了一切的表情看向窗外:“比起上法庭,他们更可能去神殿结婚。”
  离开的时候,莉莉丝停在了门口。

  “如果……”莉莉丝说,“我救你出去……”
  “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的身体和心都已经烂透了。”哈妮说,“我没多少年好活了,我会继续传播污秽,直到死在这个地方。”
  莉莉丝问:“你不痛苦吗?”

  “哈,你知道吗,圣女大人,我挣到的钱都会用在神殿,请神官为我净化,只有净化的时候,我的灵魂才能得到暂时的安宁,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人。可是我一回到这个地方,那本已经安宁的灵魂就会再次躁动起来。假如我死后,想要上天堂,需要多少次净化?又需要多少钱,我的灵魂才能得到安息?”
  莉莉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看见莉莉丝的表情以后,哈妮露出了然的表情,她摸向了自己肚子:“啊,是的,我无法上天堂,有很多死去的灵魂拽着我,他们会把我拽向地狱。”
  然后她摇了摇头,疯狂地笑了起来:“圣女大人,如果你真是神派来的使者,那就请你告诉神,这个世界烂透了!我希望它尽快毁灭!”
  随着这个笑声,莉莉丝走出了房间。
  ……

  就如哈妮所说,她并没有站上法庭当证人的机会。
  这件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被压下去了。
  而得文和堂菈则很快订了婚。
  这成为骑士们的谈资。
  第一骑士团的骑士们,在吃饭时,疯狂嘲笑得文,他们笑他,因为他一时“眼瞎”,精虫上脑,不得不娶一个那么干瘪消瘦又无趣的小姐。
  这个笑话会变成段子,在骑士团一代代流传下去,警告男人们去那些地方时,得擦亮眼,否则就会“被赖上”。

  莉莉丝坐在卡俄斯办公室里发呆。
  “赫卡特。”她问,“你知道性病吗?啊,我是说,那些通过发生关系传染的脏病。”
  “啊,知道……”赫卡特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呃……我之前遇到了一件事,脏病流行吗?”
  “这么说吧,”赫卡特想了想,“脏病中的一种会引发秃斑,而莉莉丝,你知道我们的假发生意有多红火吗?有些人甚至觉得脏病是艺术家的象征,是身份高的体现,所以特意去染上脏病。”
  “……无法理解。”莉莉丝说。

  赫卡特耸肩:“只是患病人对这种病的合理化和美化罢了,为了掩饰他们的恐惧,也为他们放纵堕落的行为提供借口,但只要得了病,他们就必然要承受病痛的折磨。”
  “啊,脏病啊,”正在吃东西的密丝特说道,“我们乡下的女孩们,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看见带假发的男人一定要离远点。”
  “是怕被传染?”莉莉丝问。
  密丝特撇了撇嘴:“因为一些男人相信,处女是最干净的,和处女发生关系可以治疗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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