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一月一日。
　　莉莉丝来到神殿，准备祭拜仪式。
　　祭拜前的准备十分繁琐，要沐浴净身，还要在身上涂满香粉，用来表示对班布尔神的敬重。
　　这些过程，都是由神殿的侍女们协助完成的。
　　神殿的所有工作人员几乎都曾是神学院的学生，包括这些美貌的侍女。
　　侍女们为莉莉丝穿上白色的裙子的时候，莉莉丝忽然笑了起来。

　　侍女们问道：“怎么了，圣女大人？”
　　“我在想，为什么圣女，就一定要穿裙子，还是白色的裙子呢。”莉莉丝说，“假如我穿骑士装，班布尔神会认不出我的性别吗？”
　　她的说法对神有些不敬。
　　侍女们慌忙地答道：“这是为了展示圣女的纯洁。”
　　“是哦，”莉莉丝又问，“那你们觉得，神殿是个非常干净的地方么？”
　　侍女们毫不犹豫地，露出虔诚的笑容，“是这样的，圣女大人。”
　　“……”莉莉丝也对她们挤出了同样的笑容。

　　每年第一天的祭拜本就是最重要的，今天又是圣女出现以后，科尔里奇国举行的第一次祭拜。
　　大殿的阶梯下面聚集了无数虔诚的信徒。
　　欧多·麦克里教皇和大神官们为莉莉丝开路，带着她走上大殿的台阶，来到大殿。
　　康拉德国王带着王室和贵族们待在大殿里，等莉莉丝到场以后，就开始祭拜仪式。

　　“尊敬的班布尔神，我们已经收到了你的恩赐，找到了圣女，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被神抛弃的国度……”康拉德·索耶国王高声祈祷，“所以希望您能保佑科尔里奇国，远离战争和灾难！”

　　莉莉丝听见了班布尔神的笑声。
　　【做的不错嘛，莉莉丝】
　　【看看这些贵族，他们多么尊敬你】
　　莉莉丝也觉得好笑。
　　不再被神抛弃？
　　太可笑了。
　　你们崇敬的班布尔神，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你们。
　　他就像你们鄙视普通人一样，鄙视着你们。

　　欧多教皇对着莉莉丝伸出手：“来吧，神的女儿，让我来为你净化。”
　　“非常感谢，但我不需要您的净化，教皇。”莉莉丝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笑道，“毕竟我是神的女儿。”
　　上次伊莱把手指贴在自己额间的感受还让莉莉丝记忆犹新。
　　那种让头脑变得一片空白的力量。
　　以往的轮次中，她都觉得净化能让自己心情平静，能抹去所有愤怒不甘与伤心，让自己感到开心又宁静。
　　唯有这次，她对此感到恐惧。

　　欧多教皇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笑着收回手，一脸仁慈。
　　但他的弯起的眼睛里，似乎并没有笑意。
　　当然，那不稀奇。
　　因为莉莉丝弯起的眼睛里，也没有笑意。
　　神学院的孩子们唱起了圣歌。
　　声音空灵又神圣、歌颂着爱与仁慈。

　　晚上，一年一度的新年舞会开始了。
　　似乎所有人都期盼着莉莉丝能够以圣女的装扮出席舞会，但莉莉丝却换上了骑士装。
　　“莉莉丝。”国王摇着头叹息，“难得的舞会，你应该放松一点。”
　　莉莉丝行礼：“国王陛下，身为骑士，我不能懈怠工作。”
　　“哈哈哈，你尽心工作是很好，”国王笑道，“可这却会让男人们望而却步啊。”
　　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莉莉丝心想。

　　骑士装似乎有魔力，一旦穿上了它，男人们就不会过来邀你跳舞，女人们也不会过来和你搭话。
　　而当罗纳德王子与玛利亚一起跳舞，也很少再有人对莉莉丝表示同情。
　　似乎一旦选择穿上骑士装，她就被默认选择了一些东西。
　　莉莉丝有些理解了辛西娅公主曾经说过的“蝙蝠”。
　　不像鸟，也不像兽。
　　蝙蝠。

　　舞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莉莉丝离开了大厅。
　　她独自走到皇家花园。
　　雪早就停了，只在灌木丛上积着一些尚未来得及化掉的部分。
　　今晚的月亮很亮，但半轮月牙也无法掩盖星星的光辉。

　　“嘭!”“嘭!”
　　大朵的烟花射上天空，带来的光芒遮住了月亮和星星。
　　莉莉丝坐在台阶上，看向天空。
　　这时候赫卡特她们应该正在聚餐吧，密丝特一定是吵吵闹闹的，不过当烟花在天空爆炸时，她就会大叫着跳到窗边。
　　多琳肯定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可能一边透过窗户看烟花，一边想着我沮丧，应该让丽萨去看看她。
　　明年，我还是偷偷回去吧，和她一起坐在山坡上，等着看烟花。
　　……

　　“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莉莉丝转过头，辛西娅公主走了过来。
　　“您在找我，公主殿下？”
　　“哦，莉莉丝，你不会忘记了我们的约定了吧？”辛西娅公主抱着手臂，皱眉，“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下次一起跳舞。”
　　“啊……”莉莉丝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但是我今天穿着骑士装。”
　　“那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和衣服跳舞，”她背对着烟花，对着莉莉丝伸出手：“来吧，让我们实现约定，莉莉丝。”
　　莉莉丝握住了辛西娅公主的手，站了起来。

　　“嘭!”“嘭!”“嘭!”“嘭!”
　　大片大片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炸开。
　　照亮了穿着骑士装起舞的女人们。
　　刚下过雪的地面很滑，她们跳得小心翼翼。
　　“莉莉丝，你的舞技好像退步了。”
　　“不不不，在我看来，是公主您好久没跳了。”

　　忽然，辛西娅公主脚下一滑，莉莉丝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
　　“看吧，公主。”莉莉丝得意地扬了扬眉，“我也会跳男步。”
　　但是下一刻，她的脚也滑了一下。
　　然后两个人一起摔倒了。

　　她们惊异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什么啊……”
　　“公主，你的舞技真的不行。”
　　“不不不，莉莉丝，你应该再加强一下下半身的平衡锻炼。”
　　“哈哈哈哈哈……这个地方根本就不适合跳舞。”
　　她们边笑边坐起来。

　　“嘭!”“嘭!”“嘭!”
　　烟花的色彩映在在她们的脸上。
　　她们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烟花。
　　直到烟花完全放完，白色的烟也慢慢消散。
　　“真冷啊……”莉莉丝说。
　　“是啊，真冷。”
　　但她们谁都没有动。
　　而是抬着头，看着天空。

　　在星空苍穹之下，自身的存在似乎变得非常渺小。
　　“公主……”莉莉丝说，“你曾经痛恨过么？”
　　她问：“痛恨自己和罗纳德王子的不同。”
　　“……哈哈，”辛西娅公主苦笑，“怎么可能没有痛恨过呢。”
　　她抱住手臂：“痛恨自己的出生，痛恨自己的性别，痛恨自己的无能，更加痛恨这个世界。我痛恨的东西可多了。”她喃喃道：“有很多时候，我在想，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这么辛苦，要是能消失就好了，要是从未存在过就好了。”
　　她看着莉莉丝，笑了：“但是抱怨完，伤感完，还是得继续面对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

　　莉莉丝想起很久以前，多琳也和自己说过，要是从未出生过就好了。
　　事实上，莉莉丝自己也不止一次，有过这种念头。
　　莉莉丝用手撑着脸，看向天空，“公主，你知道吗，在东方，有个叫做女娲的女神，她开天辟地，她创造了人类，她还修补了天的漏洞，她是一切的源头，也是一切的主宰。可是后来，人们为她加了一个丈夫，再后来，她的一些功绩被改写了。”
　　“……”辛西娅公主说，“我也看过一些故事，有的地方认为大地之母盖亚是创世神，是众神之母，可是她却被她的儿子囚禁，羞辱。”

　　莉莉丝做了几个深呼吸，看着呼出的白雾飘飘渺渺地上升：“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变成了男人的肋骨……”辛西娅公主忽然笑着看向莉莉丝，“啊，也许是从叛逆的莉莉丝怒骂上帝，出走伊甸园开始的。”

　　“他们不需要叛逆的莉莉丝，他们需要柔顺、听话而又愚蠢的肋骨。”莉莉丝摇头道，“虽然，并不是没有改变的机会，蛇告诉了夏娃获得智慧的方法，可她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亚当。智慧使他们与上帝豢养的畜生区分开来，没有智慧，他们和猪牛无异，伊甸园里一切都是被允许的--除了智慧。只有智慧能使上帝感受到威胁，智慧是人变成神的关键。”

　　“人们靠智慧果得到了智慧，得到智慧的人，便可以操纵其他人，成为人间的神，拥有财富与权利，于是他们牢牢地把握住了智慧，只让人们学习怎样尊敬神，女人学习如何尊敬男人。然后贵族嘲笑平民愚蠢，平民嘲笑女人愚蠢。”辛西娅公主叹了口气，“无论何时，人们都在因为离开了伊甸园豢养场而辱骂‘狡猾的蛇’和‘愚蠢的夏娃’，也许，很多人是不需要智慧的，智慧使人痛苦，而头脑空白地，作为宠物被豢养着，却可以轻松愉快，无忧无虑。人们向往并怀念着伊甸园里，被神‘保护’着的，宠物家畜一样的生活。”

　　“然而智慧果一旦吃下，再也无法被吐出来，它会在你的脑子里生根发芽。”莉莉丝说，“真矛盾啊，即感到真切的痛苦，却又无法放弃这种痛苦，不想睁开眼，却又不得不睁开眼。”
　　辛西娅公主看向莉莉丝：“所以，神殿的净化才会如此受欢迎。”
　　“是啊……”莉莉丝用手臂撑着身体，身体后仰，看着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净化……”
　　辛西娅公主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天空。

　　“公主，”莉莉丝问，“以后会好吗？”
　　“不知道，”辛西娅公主用手臂撑起头，看向莉莉丝，“但我在努力，你也在努力。”
　　“这让我觉得，以后，可能会比以前，好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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