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小姐，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多琳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莉莉丝看着床顶。
　　这是一张很梦幻的大床，有厚厚的床帏，层层叠叠的蕾丝让它看起来如同童话里的公主床。
　　之前的莉莉丝，游戏设定里的莉莉丝，就躺在这样梦幻的床上，做着和王子相爱，结婚的梦。
　　直到她进入了游戏，开始一遍又一遍的轮回。
　　莉莉丝缓缓地说道：“我……很早以前，第一次听爱情童话的时候，就对此感到疑惑，我不理解大家为什么会对那些童话入迷。”
　　“我不明白为什么灰姑娘和王子跳一场舞，王子就会爱上她，他们彼此并不认识，也并不了解，他只能看见她的美貌。”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觉得睡美人是个令人开心的故事，公主躺在那里，没有任何选择，如果前来的不是王子，而是其他人，要怎么办？而亲吻一个毫无知觉的女人的王子，真的是生性高雅的人吗？”
　　“我也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被白雪公主感动，那个王子不是很可疑吗？他看到了一个美丽女人的尸体，就想把她带走，可他为什么想带走一个尸体？”
　　“在女孩听的童话故事里，公主都是美丽漂亮的，她们住在宫殿里，等待着王子过来解救她们。”
　　“可如果来的不是王子，而是恶龙，她们能够拒绝吗？如果王子本身就是恶龙，她们能辨别吗？昏睡不起的公主，死去的白雪公主，被排挤虐待的灰姑娘……她们要怎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所有女孩都希望能成为公主，如果不能成为公主，就成为灰姑娘……”
　　“在男人的故事里，他们费劲千辛万苦，打败恶龙，赢得恶龙的财富和美丽的公主，成为国王的夫婿，最终成为国王。男人渴望赢得名声、财富、美人、权利，女人却只希望赢得一颗不知道何时会变的心。”
　　莉莉丝有点说不下去了，她回想起自己那无数个轮回。
　　《女神录》是一个合格的女性向游戏。
　　所有女孩都希望成为“公主”，或者“灰姑娘”。
　　平民玛利亚是“灰姑娘”，公爵小姐莉莉丝是“公主”。
　　表面看来，她们的人设上有很大的不同，玛利亚纯洁善良温柔，莉莉丝泼辣娇惯任性。
　　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攻略中，莉莉丝明白了，玛利亚和莉莉丝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要达成好结局，就要善良，顺从、迎合、拼命表达自己的无害。
　　假如自己的利益和男主的利益有冲突时，必须抛下一切站在男主身边。
　　抛下一切，放弃一切，帮助男主达成他们的目的，他们的人生。
　　无论是温柔的顺从，还是口是心非的傲娇，最后的选择都必须合男主们的心意。
　　否则就会产生坏结局。
　　她是这个女性向游戏的女主，但是她却要被攻略的对象牵着鼻子走。
　　是的，从根本上，莉莉丝和玛利亚是一样的。
　　不同的只是语言的表达。
　　在游戏时，虽然两个女主选项的文字不同，但是意思差得并不多。
　　“好的，我会帮你的，因为我爱你。”和“哎呀，真是讨厌啊，真拿你没办法，那就这样吧。”并没有什么差别。
　　都需要根据男主的性格，当时的情形，揣摩他的心态。
　　为了迎合男主，会选自己不喜欢的选项。
　　在选择违心的选项时，莉莉丝有时候会安慰自己“反正这只是个恋爱游戏，男性向的恋爱游戏也是这样的”。
　　可是在被男主们告白时，除了攻略成功的欣喜之外，她也会疑惑。
　　--你说你爱我，可你爱我什么呢？你甚至连真正的我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在磨平自己的棱角，隐藏自己的内心，扮演一个你会喜欢的女孩而已。
　　而经历了坏结局以后，男主们展现出的另一面又令人陷入了迷惑--我在扮演你会喜欢的人，你是不是也在扮演我会喜欢的人？
　　大家都在做角色扮演，这件事看起来有种荒谬的公平，但实际上却令人心焦。
　　害怕自己的伪装被发现，也害怕男主们不屑于再伪装。
　　她失去了一切，她除了他的爱，什么都没有，而他随时可以因为看透她的伪装，或者腻烦自己的伪装，收回那个爱。
　　没有了她的爱，他还有事业，名声，财富，多姿多彩的人生，无数做着公主梦和灰姑娘梦的美人们。
　　而她还剩什么呢？
　　“我从来没想到过这些。”多琳喃喃道，“我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从来不去想这些。”
　　“奇怪的是我，不是你，”莉莉丝笑了，“除了我，没有别人觉得这些故事奇怪，她们说‘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他们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啊！’”
　　“是的，所有童话的最后，都会写‘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大家看到这句话，就觉得心满意足，好像只有我在怀疑。”
　　莉莉丝喃喃道：“只有我在想，然后呢，什么叫幸福，什么叫永远？他们在一起了，然后呢？然后呢？为什么大家就不深究了呢？”
　　“他们不会被其他漂亮的女人吸引吗？就像公主曾经吸引他们一样。”
　　“当最初的激情褪去，他们不会产生矛盾吗？毕竟他们彼此毫不了解。”
　　“当她失去了美貌，当他看腻了她的容貌，他们还能互相相爱吗？”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最初的吸引和激情会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呢？”
　　公主等来了王子，他们在一起了。
　　happy ending，然后呢？
　　之后的时间要怎么办，他们还能继续伪装，继续扮演下去么？
　　她只能攀附着他。
　　选错一个选项就可以从好结局变成坏结局。
　　他一个想法的改变，就可以让她从天堂跌落地狱。
　　她是女主。
　　可这样的角色，怎么能被称之为是女主？
　　她甚至不是自己的主宰。
　　“小姐，你还记得么，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曾在舞会上见到了胡佛侯爵夫人，我认识她，她叫汉妮，是个善良阳光的女孩，她曾经把自己的面包分给我，我们曾经关系很好……”多琳小声说，“但是我在舞会上看见她的时候，她装作不认识我。”
　　“那些小姐说的是真的，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来她总是开心地笑，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可是那次舞会，她看起来是那么憔悴，她不安地盯着胡佛侯爵的一举一动，一刻都不停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的焦躁，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在意胡佛侯爵。”
　　“她那么在乎胡佛侯爵，可是胡佛侯爵却对她失去了兴趣……”多琳说，“当她成为侯爵夫人，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灰姑娘，她成功了，她会幸福，可从她的脸上，看不到幸福的痕迹。”
　　多琳的声音带着委屈：“她是一个好姑娘，胡佛侯爵为什么不珍惜她。”
　　“多琳，”莉莉丝问，“骑马有趣吗？”
　　多琳没想到莉莉丝忽然转移了话题，愣了一下，点头道：“有趣，很有趣，我觉得太开心了。”
　　“射箭也很有趣，剑术也很有趣，商业也很有趣，历史也很有趣，艺术也很有趣……”莉莉丝说，“这世上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它们填补着男人的生活，如果他们需要女人，他们可以娶妻，可以调情，可以去妓院，社会不会骂他们淫|荡，而是会称赞他们风流有魅力，他们不用承担怀孕的风险与痛楚，甚至可以不用理会那些私生子。他们的选择太多了。”
　　“但、但是……”多琳轻声说道，“从小家人们就告诉我，一定要遵守规范，不能骑马，不能射箭，不能大笑，说话要轻声细语，商业不适合女人，历史不适合女人，艺术不适合女人，女人学习太多知识没有用处……适合女人的只有恋爱，婚姻和家庭，以后一定要对丈夫忠诚，不能让家族蒙羞……只要我爱我的丈夫，为家庭奉献，顺从，能干，不奢求太多，好好地做一个贤妻良母，我的丈夫就会爱我。”
　　“但是我也曾听到男人们的抱怨，他们抱怨妻子一本正经，太无趣，所以他们去找情妇和□□，我也曾看见那些女人得意洋洋地骂着妻子们无趣又无用，像个只会带孩子的木偶。”多琳茫然地说，“为什么呢，大家为了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从小压抑着自己全部的天性，把全部的自己都奉献给爱情和家庭，为了变成了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甚至失去了自己，为什么最后却要被这样欺辱？那些男人，为什么不能好好珍惜我们呢？”
　　莉莉丝说：“多琳，想想吧，假如你其他的东西都被夺走，只有一枚铜币，那这枚铜币就是你的全部，你会牢牢地握紧它，珍惜它，生怕它从手中消失。但是他们有一箱的铜币，他们有无数的选择，他们可能一时觉得这个铜币有价值，但是很快他们的精力就会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你的百分之百，只是别人的百分之一。那你怎么能奢求那个人，像你一样珍惜这一枚铜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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